9月9日-10日，第9届企业家校长节如约登陆上海滩，以“迈向第一的增长力”为主题。

著名经济学家、国际货币基金组织(IMF)原副总裁、行动教育《校长EMBA》-【经济学】课程主讲导师 朱民，专为企业家校长而来，在第9届企业家校长节现场，剖析“在不确定性中增长：迎战特朗普对华政策1.0、2.0、3.0和4.0”。

以下是朱民老师在第9届企业家校长节现场的主题演讲实录，局部有删减。内容精彩，极具启发意义。

主讲：朱民

感谢会议的邀请，很高兴来到企业家校长节，企业家校长节真的是很好的平台。也很高兴见到很多老朋友、新朋友，还有众多企业家朋友们。

今天我想讲的题目，大家也看到了，内容会比较多。原本主题聚焦“迈向第一的增长力”，但备课过程中我越发体会到，作为企业家，我们首先要认清：我们正处在一个巨大变化与变动的时代，理解这个大趋势至关重要。

所以今天的发言会分成两部分：

第一部分：我们先看与所有业务密切相关的全球大趋势。

第二部分：再分析这个大趋势如何改变我们的环境、催生哪些机遇与变化，以及我们该如何抓住这些机会。

* 出于阅读篇幅考虑，以下内容仅为演讲内容的第一部分，第二部分见“行动教育官网”下一次发文。

朱民：AI+时代，增长的3个新赛道、3个新动力 文章链接：http://www.xdjy100.com/news/548

全球大趋势

在不确定性中看清博弈的本质

要谈“在不确定中增长”，首先得把“不确定性”讲清楚——特朗普对当前格局的冲击，其影响我们必须掰明白。看这件事得放长远，我先从“特朗普1.0”说起：那是2018年开始的贸易战，在座各位都亲身经历过。接着是我们现在正在打的“贸易+科技战”，它的影响和冲击更复杂；但大家要知道，特朗普的动作远不止这些，他有自己的核心逻辑。往前看，我认为“特朗普3.0”——也就是金融战，正在到来。这一点太重要了：科技战、贸易战可能只影响部分相关企业，但金融战会关系到所有企业、关系到全球，这是一场全球博弈。

很多人说“特朗普任期就四年，扛过去就赢了”，这个观点既对也不对。或许他的任期是四年，但特朗普的政策、美国与中国的博弈，会延续相当长的时间——我认为是十年、二十年的博弈。因为中国是大国，美国也是大国：美国毫无疑问想遏制中国，中国也毫无疑问要突破遏制，这会是长期博弈。而这个博弈，就是在座各位未来20年面临的最大宏观环境，我们必须琢磨：在这样的环境里怎么生存？

为什么会有“修昔底德陷阱”这个概念？回溯2000年前的古希腊：雅典城邦崛起，斯巴达也崛起，两个强国打了30年战争。打到第27年，代表雅典的修昔底德战败，但没被处死，他开始观察这场战争，加上后续3年的观察，写出了人类第一部有记录的战争史。书里提出一个核心观点：如果一个区域或世界里，有新兴强国崛起，必然会挑战原有霸权，而原有霸权一定会遏制新兴力量——这就是修昔底德陷阱。

有本书叫《修昔底德陷阱：中美注定一战》，作者是格雷厄姆·艾利森，有人听说过吗？他总结了人类历史上16次两强相争，其中12次以战争结束。比如美国和英国没打大规模战争，但美国独立前，英美在北美打了六年，英国才放弃控制权。这本书影响很大，我们的领导人也接见过他，他说“中国领导人很睿智，不一定会走向战争”，但书的核心观点还在那里——“中美注定一战”的警示仍在。

这就是我们今天面临的最大世界环境：这个大潮会不可避免地改变国际市场、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。我们不能只从过去看未来，而要从今天看未来，再从未来反推今天，才能找准自己的定位——邓德隆老师（同样参会的嘉宾）是定位专家，大家都知道定位的重要性。所以在今天这个时点，只有理解中美博弈的过去、现在和未来，才能知道怎么活下去、怎么发展。

一、特朗普对华政策1.0：贸易战和我们的应对

中美博弈的根本变化，加上美国的反全球化、特朗普的贸易战，让中国的经济发展战略有了很大调整——这一点对大家理解当下至关重要，因为整个发展的思维方式都变了。过去我们成功的逻辑是什么？是市场原则、利润最大化、成本最低化、营销全球化；但今天，这一切都过去了。

成功是荣誉，也是包袱——一旦成功，很容易复制过去，以为那就是未来。大潮在的时候，这个逻辑永远对；可当大潮退去、根本结构发生变化时，这个逻辑就错了。只看过去，一定找不到未来。这是今天最该理解的思维方式：世界已经从根本上变了——你们过去生活在全球化时代，生活在中国从人均GDP 200美金涨到1.3万美金、从贫困走向中等收入的高增长阶段，但这些都过去了。

我们现在面临的不只是趋势变化，而是巨大的结构变化，核心就是特朗普的反全球化和中美贸易战。看清未来、看清结构，是企业家当下最该做的事。我们都有“路径依赖”，习惯用过去的经验判断未来，但今天这个经验已经失效了。所以对各位企业家来说，最大的挑战是：当你靠过去的环境成功走到今天时，要意识到环境和企业都已发生根本变化，必须放下过去、面向未来——就像邓德隆老师说的，要“重新定位”，重新找自己的战略。

回到特朗普1.0，它有三个支柱：第一，对中国5500亿出口商品加征关税；第二，试图恢复美国制造业；第三，通过结盟反对中国。2018年贸易战刚开始时，确实出乎所有人意料。特朗普后两件事没做成，但在关税上的影响很大：2018年前，中国出口美国的关税大概3.7%，后来逐渐升到19.6%，涨了16个百分点，覆盖了中国对美出口的70%。

16个百分点的关税，哪有那么大的利润空间？但国家和企业迅速行动：企业削减成本，国家出台退税政策，加上人民币贬值——这三项措施算下来，基本覆盖了16个百分点关税的一半，也就是8个百分点。中国企业家真的很厉害，包括在座各位，都迅速调整、降低成本。剩下的8个百分点里，约2个百分点由美国进口商承担，5.5个百分点由美国消费者承担——这也是美国过去两年通货膨胀的原因之一。

靠这“三招”，我们扛住了关税压力：2018年贸易战开始，2019年贸易有下跌，但我们迅速调节，后来又回升；疫情影响后也很快恢复。从2018年到现在，整整八年，中国对美出口始终维持在5000亿美元左右，对美贸易盈余也维持在3000亿美元左右——这很不容易。

因此，中国企业家是了不起的。面对突如其来的关税变动，中央与美国谈判达成妥协，即一半商品维持关税，一半商品免税，稳定了贸易格局。中国贸易体系保持韧性，中国对美国出口增长了21%，进口也有所增加。总体而言，我们成功应对挑战，渡过难关。

同时，中国企业还在推进贸易多元化：2019年虽有停滞，但对亚洲、欧盟的出口持续上升。既然对美出口没增长，而贸易又是经济增长的火车头，我们就必须打开新市场。比如对欧盟出口从3500亿涨到5000亿，对东盟出口从2500亿涨到5000亿，对拉美出口从1500亿涨到5000亿——这就是中国企业家的能力！现在，这四个“5000亿”扛住了中国的贸易大局，靠的就是多元化，整体贸易没受大的冲击。

从增速看，对欧洲出口增长43%，亚洲34%，拉美62%，涨得非常快。从2008年企业开始“出海”，“出海”是一件重大的事情。比如中国出口美国的半导体，最高时占美国进口的40%，但贸易战后因关税下降，东盟对美国的半导体出口曲线却在上升——为什么？因为这条曲线里，很多是中国企业出海到东盟生产的。但对国家来说，这两条曲线有本质区别：中国本土生产出口，贡献的是中国GDP；在东盟生产出口，贡献的是中国GNP。

多年前我们批评日本制造业外移导致“空心化”，现在中国也面临类似情况。但出海是必然趋势，关键是怎么有效管理出海：核心技术要握在手里。从日本的经验里，我们能学到很多，不能最后把自己的核心竞争力丢了。我见过无数出海成功的案例，也见过很多失败的，这是形势必然，但做起来极其不容易。

另外，2018年股市也开始下跌，从高峰跌了25%——原因就是不确定性上升、信心下降，大家不知道中美贸易战会走向何方。

但最终，我们扛过了特朗普1.0的贸易战，这里面企业家的贡献至关重要：靠削减成本、靠全球化布局，把贸易稳住了，这是很不容易的胜利。

二、特朗普对华政策2.0：贸易和科技战和我们的战略

1. 特朗普对华政策2.0贸易和科技战

接着是特朗普2.0，比1.0凶多了。1.0只是全面关税，2.0则在关税基础上，加上对墨西哥转移、第三方转移收税等；第二，大大加强国内政策，要组建军工、科技、能源复合体，把制造业拉回美国；第三，强化同盟——虽然特朗普平时不喜欢同盟，但在反华上做了很多同盟工作。

更关键的是，特朗普2.0完全接手了拜登的科技战，“小院高墙”、芯片封锁、软件限制，全都收了过来。所以2.0是“贸易战+科技战”，科技战的比重非常大。

之前我们在日内瓦谈判，成功把美国对华关税从145点拉了下来，全世界都觉得中国扛住了。但特朗普不高兴了，第二天就出了三个政策：第一，禁止中国企业用美国的EDA软件（也就是芯片设计软件）——要知道，全球88%的芯片设计靠美国软件，没有EDA，哪来AI所需的芯片？第二，不允许和美国做生意的公司用华为芯片；第三，不给中国留学生发到哈佛大学读书的签证。

他的“工具箱”里东西很多，中国也立刻出了“狠招”——用稀土反制，双方才被迫回到伦敦重新谈判，最终回到日内瓦协议的框架。这个过程足以说明博弈的尖锐性，也说明科技和贸易已经深度绑定，这是特朗普2.0特别重要的方面。

现在的关税压力依然很大：之前谈到关税升到147点，经过三轮谈判拉了下来，但现在还有50%——也就是特朗普1.0时的20%，加上20%的芬太尼相关关税，再加上10%的美国全球普遍关税。50%的关税，企业能扛住吗？美国很多企业都觉得不可能，不少进口商已经放弃从中国进口了。但博弈还得继续，我们要做的，是让美国依赖我们的产品——看我们的出口弹性，更看美国的需求弹性。

关税的核心目的，已经从贸易战转向供应链：要打掉中国的供应链。中国的供应链是全球最完善的，所以美国搞“供应链脱钩”，包括“友岸外包”、联盟制裁等，一边制裁中国企业、卡断中国供应链，一边推动国际上的友岸外包，打破中国的供应链布局。

然后是从供应链“脱钩”到科技“脱钩”。从软件、仪器设备到医疗科技，脱钩的清单非常长，而且速度会越来越快。现在美国越来越意识到，中国在人工智能等科技领域的追赶速度太快，所以加快了科技脱钩的步伐。这对企业家来说太重要了——全球市场和全球技术，过去我们觉得是“不用愁”的基础，但现在都变了。哪怕你没直接从美国进口技术，仔细看你用的技术根源，还是和美国有联系。

那在这样的压力下，我们怎么维持对美5000亿的出口？关键看两类产品：

第一类是高附加值劳动密集型产品，比如家具、高端纺织品、高端生活用品等。这一块出口一直在上升，因为越南、东盟这些国家现在还生产不了这些产品，我们这部分出口大概有2000亿。在座有做家具出口的吗？我知道很多服装企业，过去五年这一块都在增长。

第二类是高科技制造业产品。2024年中国对美出口最多的，第一是电机、电器，第二是核反应堆、锅炉、机械设备及零件，第三才是高附加值消费品——前两类都是高科技制造业，增长特别快。

再看中国从美国的进口，也很有意思：细分到100类分类，我们进口最多的是能源，第二还是机械、仪表、核反应堆、电机电器——和我们对美出口的前两类完全一样。

这说明什么？中国的高科技产品，在2017到2024年这七八年里，对美贸易顺差增长最快的，还是机电设备、运输件，以及最终消费品。其实就是两端：科技制造业和高附加值消费品。

50%的关税下，高附加值消费品可能很难撑住——做服装、家具的企业已经面临很大困难；但高科技制造业还有一搏的空间，因为中美是“互为产业链”的：中国作为中间产品出口到美国，美国加工完善后再出口到中国，这是完整的产业链，短时间动不了。所以中美双方都会共同消化关税成本，高科技制造业会成为国内竞争的重点，也是国际竞争的舞台，今天这一点变得特别重要。

贸易战的影响已经显现：4月份以来，中国对美出口跌了20%，影响很大。同时，贸易方向也在转向新能源、资源、稀缺矿产——稀缺矿产很有意思，中国的优势在稀土，但稀土的核心是“处理和清理”，也就是再加工；像镍、锂、稀土，我们擅长加工，但没有原始资源，如果资源被卡了怎么办？稀土是未来博弈的重要资源，美国军事极端依赖中国稀土，一架军舰就要用2吨稀土。在座有做稀土和贵金属的吗？我们可能还没深入布局上游，但稀土的重要性一定要重视。

贸易战对中美双方的经济影响也很明显：

对美国，今年GDP估计会下降0.5%到0.6%，明年还会继续降；通货膨胀也会上升——因为之前关税没完全落地，最近逐渐落地，通胀会跟着起来。

对中国，影响更大的不是通胀，而是通缩：如果没有对美出口，中国GDP估计会降1.2%到1.3%，靠财政和货币刺激政策，才把降幅控制在0.4%；但我们的PPI（工业品出厂价格指数）已经连续31个月负增长，原因就是产能过剩、没有市场，企业只能削价——大家现在都能感受到这个压力，而且这个压力会继续存在：进货价可能变便宜，但出厂价会更低，边际利润率会越来越小。不过消费品价格还在微微上升，变化不大。

2. 特朗普全球贸易战

更要注意的是，特朗普的贸易战不只是针对中国，而是针对全球。比如他对叙利亚、缅甸征40%关税，对瑞士征39%——我问过美国首席贸易谈判代表“为什么对瑞士加这么高关税”，他说“瑞士对美国的人均贸易盈余最大”。从来没有“按人均盈余算关税”的道理，无非就是瑞士是小国好欺负。英国关税10%，很多国家15%，中国50%。我们现在希望通过芬太尼相关谈判，把20%的关税减下来，剩下10%是美国全球普遍关税，这是下一步博弈的关键，关税压力依然很大。

在这样的关税压力下，全球贸易格局会发生根本变化——特朗普对中国打贸易战的同时，也在对全球打贸易战，而这恰恰给了中国机会。

大家看全球对美出口最多的国家和地区：欧盟、墨西哥、中国、加拿大、德国等等；对美贸易盈余最大的，也是欧盟、墨西哥、中国，还有加拿大、越南。不能说“越南取代中国对美出口”，因为越南也面临高关税，这反而给了中国“取代越南出口美国”的机会。按特朗普的政策，所有贸易盈余都要取消，美国的赤字必须消灭——从这个意义上说，全球贸易会彻底改变。

所以在座做贸易、尤其是制造业贸易的，不能只看中美，还要分析全球对美出口的格局，找到自己的替代机会——这才是全球化的思维，不是中美“一对一”，而是特朗普打乱全球贸易后，我们找新机会。

明年再开校长节，我们一定会看到全球贸易格局的根本变化，到时候就能知道谁是赢家、谁是输家。我相信，如果大家都上李践老师的课，赢的概率会更高一些。

关键时点上，看清大势、看清自己，认知特别重要。天下变了，变就是机会，但变也会带来其他影响。比如贸易：经过4月1日的极端谈判，特朗普的贸易政策逐渐降温，但全球不确定性还在上升，这是全球最大的挑战。特朗普贸易战最让人头疼的就是“不确定”，但如果我们看懂了他的核心逻辑，就能把不确定性转化为确定性，靠自己的战略走下去。

3. 特朗普贸易战、不确定性和全球贸易格局变化

全世界被特朗普打贸易战的国家里，几乎所有国家都投降了，只有中国在强烈反制。为什么？因为中国是第二大经济体，是大国，没有退路，只能反制——这是必然的。印度谈判妥协了，越南、以色列妥协了，欧盟、加拿大也放弃了，只有中国反制。

世界正在形成以美国为中心的贸易圈——这些国家对美国的关税是0，美国对它们的关税从10%到30%不等。对做贸易的各位来说，要重新思考怎么进入这个贸易圈，这不是不可能；但更重要的是：如果特朗普今天构建了以美国为中心的贸易圈，明年会不会反手把它变成“反华全球贸易圈”？如果这事发生，中国贸易会面临巨大困难——因为应对特朗普1.0时，我们靠的是贸易多元化，可如果全球都跟着美国反华，多元化就没空间了。

美国要建“以美为中心的贸易圈”，中国也在构建“以一带一路为核心的全球贸易圈”，这就可能形成两个贸易圈；更要警惕的是，美国会不会反过来构建“反华贸易圈”——美国和英国的贸易条款里，已经有类似的隐藏条约；美国和越南的条款里，也有类似内容。

这是件大事，必须重视。

到今天为止，中国对美出口在下降，但贸易多元化还在推进：对亚洲、欧洲、拉美、非洲的出口都在上升，基本撑住了局面。但我们要准备最坏的场景——美国构建“反华贸易圈”，核心就是要打掉“以中国为中心的制造业产业链”。

2000年时，全球制造业产业链有三个中心：美国为核心的北美中心、德国为核心的欧洲中心、日本为核心的亚洲中心。但中国企业家太了不起了，25年时间，成功把全世界的企业拉到中国周边——这里的“距离”不是物理距离，而是经贸关系的密切度，越近越密、越远越松，最终形成了以中国为中心的全球产业链。

美国觉得这是威胁，所以要打掉它；而中国维护自己的制造业中心、维护产业链，就是未来全球博弈的重中之重——我们后面讲的政策变化，核心就是支持这个目标，对抗美国的“打掉计划”。

三、特朗普对华政策3.0：金融战和中美全球博弈

贸易战、科技战才刚开打，金融战就来了。

大家一定要理解：特朗普的贸易战，其实是为金融战做准备的，他的核心目标是打金融战——金融战可不只和贸易企业有关，而是和在座所有企业都有关。

1. 美国财政危机和特朗普政策

为什么特朗普要打金融战？

我们收集了美国过去50年的财政数据：1969年，美国社保支出占GDP的2.7%，医疗支出占0.8%；到2029年，社保支出预计翻一番，达到GDP的6%，医疗支出会翻8倍，达到GDP的6.8%——这是人口老龄化和医疗费用上涨导致的，而且是刚性支出，减不了，减了老百姓就不投票给他了。所以特朗普只能从其他地方砍——把过去占比最高的国防支出，从8.4%减到2.5%，这是他唯一的空间。

现在大家就能理解，为什么他要和俄罗斯谈判、从欧洲撤兵、从日本撤兵，还让日本、韩国交“保护费”——因为美国没钱了，这个世界是钱说话的，没钱就没底气。

与此同时，美国的利息支出也在涨：国债越来越多，利息支出从占GDP的1.3%升到3%；到2029年，美国财政赤字估计会到5%，但我们测算，5%打不住，可能会到7%。财政赤字为什么重要？因为赤字太大，大家就不相信美国政府，进而不相信美元——而美元是美国最大的竞争力，特朗普必须死保美元。

最新的判断比这张图更悲观：美国财政赤字可能维持在8%，这是不可持续的。所以市场已经开始担心美元，也不再大规模买美国国债——但美国必须靠发国债、靠美元维持运转，特朗普很清楚这一点，必须改变现状。而且美国的债务还在不断上升，不管是政府债、金融债还是企业债，同时股市还处在高位。

我做过一张有意思的图，把美国最大的三次危机的股市变化放在一起，以危机前的最高点为基准：蓝色是1929年大萧条，股市急剧下跌，政府撑不住，最后跌了90%；2008年房地产危机，股市下跌后美国没保住，雷曼破产，跌了60%；2020年疫情，股市下跌速度超过1929年，市场恐慌，但政府用强力财政和货币政策把曲线拉了上去，没继续跌。这根2020年的曲线撑得住吗？靠什么撑？靠美元。

大家看全球主要央行的资产负债表：美联储2018年扩表一大截，2020年又扩一大截，全球央行都在宽松货币。作为经济学家，我们认为这种宽松不可持续，必须“缩表”——但缩表就是危机，不缩表也是危机，央行的货币政策空间已经很小了。当然，不排除美联储会继续降息，核心是降低利息成本，但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。

所以特朗普面临的挑战很严峻，世界对美元的担心也在加剧：全球外汇储备里，黄金的比重开始缓缓上升，美元的比重逐渐缩小，欧元、人民币的比重在上升。信心这东西，一旦开始动摇，就会引发连锁反应——特朗普知道，这是他的大事，所以贸易战只是金融战的铺垫。

2. “海湖山庄协议”传闻

企业家们要注意：办企业不是一时的，是一辈子的事，所以金融战的影响是长期的。特朗普的助手给他出过一个招，叫“海湖山庄协议”——因为明年G20在美国开，地点选在海湖庄园（特朗普的酒店），他能赚酒店费用，特朗普很会赚钱，20国领导人加随员，能赚不少。但赚钱解决不了问题，得有实际内容，所以“海湖山庄协议”有三条：

第一，买美国国债要加1%的附加税；第二，把现有美国国债换成100年长期国债，美国只付息、不还本；第三，所有贸易结算必须用美元。

这简直没道理——我买你的国债帮你，你还要我交1%手续费，还要换长期债？特朗普的理由是“你不做，我就不进口你的东西”，他想用美国的市场和军事支持逼大家就范。但全世界都反对，这招玩不下去了。就在这时，“稳定币”出现了，特朗普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。

3. “稳定币”横空出世和金融战新前沿

在加密货币全球大会上，JD·万斯做了主旨演讲，讲得很清楚：第一，和美元挂钩的稳定币会支持美元，不是削弱美元；第二，稳定币可以成为未来购买美国国债的主要工具，不用再担心中国、日本抛售上万亿国债；第三，稳定币是区块链的基础，是未来数字经济的基础，借这个机会打好基础。

这话一出，全球都动起来了——美国政治开始加持稳定币。稳定币确实有市场优势：可以替代本币做跨境支付，政府补贴用稳定币能直接发到个人手里，效率极高。比如移民从美国往非洲撒哈拉以南汇款，传统渠道成本是7.73%，稳定币只要1毛钱；传统银行跨境支付要1-5个工作日，稳定币1小时内搞定，成本不到1%，而且没有国际限制，搞个钱包就能用——所以稳定币的市场在起来。

更关键的是，今年稳定币的监管条例出台了：美国5月、欧洲，包括中国香港，都出台了监管条例，相当于给稳定币发了“通行证”，正式允许发行，全球稳定币又热了一把。

与此同时，全球多个央行——加拿大、英国、澳大利亚、美国等，开始终止央行数字货币（CBDC）的试验。这两个政策对比很明显：稳定币是市场行为，央行数字货币是央行行为，现在央行专注管本币，不再做数字货币，这是很大的变化。这两个政策一冲击，稳定币的发行规模和估值涨了六七倍，而且真的成了美国国债的购买者。

我见过美国一家稳定币圈的公司总裁，他给了我资产负债表：总资产612亿美元，现金只有84亿（约15%），85%都是美国国债。现在，稳定币已经是全球第十一大美债购买者，美国不用再担心国债卖不掉了——这是很大的变化，但稳定币的风险也很大：

第一是反洗钱风险，稳定币靠钱包交易，匿名性强，洗钱问题突出；第二是100%储备问题，稳定币的储备是否充足，是个大问题；第三是跨境监管，现在根本没有统一的跨境监管机制，谁来管？

这还涉及一个更大的问题：全球货币体系会不会发生根本变化？我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（IMF）工作过，全球货币体系的起源是布雷顿森林体系。当时有两个方案：凯恩斯的方案是全球化方案，想创建全球统一货币“班克”；怀特方案则要求全球货币和美元挂钩，英联邦所有贸易都用美元结算。当时英国弱，凯恩斯输了，怀特赢了，所以形成了“美元与黄金挂钩、全球货币与美元挂钩”的体系，也就是美元-黄金体系。

这个体系有个核心原则：美国每发1美元，持有者能拿美元到美国换黄金，1盎司黄金=34美元，这是法律规定的。但1968年后，美国不断欠债、搞财政赤字，靠发美元弥补，流通中的美元已经是美国黄金储备的5倍（美国黄金储备8600吨）。这时法国戴高乐总统站出来，公开说“要把法国的黄金运回法国，要用美元换黄金”——美国知道，如果所有人都来换黄金，美国就垮了。

尼克松开了三天会，核心议题是“要黄金还是要美元”。最后美国选择“要黄金、不要美元”——因为黄金丢了就拿不回来了。所以尼克松宣布美元与黄金脱钩，全球金融市场剧烈震荡：美元跌了40%-50%，黄金价格飙升，1971年就涨到2700美元/盎司（今天黄金是3300美元/盎司），全球金融系统差点崩溃。但美国还是老大，后来又在牙买加开了会，确定了新体系：二战前是“全球货币与黄金挂钩”，布雷顿森林体系是“美元与黄金挂钩”，之后变成“没有黄金、只有美元”，全球货币都和美元挂钩。那美元的锚是什么？以前是黄金，现在是美国信用——但美国信用越来越差，美元的问题就大了。

如果稳定币成为国际货币体系的基础，会有很多问题：货币单位是美债，交易靠钱包，直接清算，把央行和黄金储备都绕开了，这是巨大的变化。稳定币既有资产属性，也有美国国债的信用风险，而且去中心化、监管难，还没有国际监管。但如果我们相信“物质世界在数字化”“金融世界在数字化”，那货币数字化就是必然的，只是以什么形式出现——这是我们面临的新挑战。

四、特朗普对华政策4.0：中美修昔底德陷阱之战

1. 修昔底德陷阱

金融战才刚刚开始，但中美博弈的核心底线还是修昔底德陷阱。我们做过一张五百年大国博弈的图：荷兰崛起后逐渐下跌，英国工业革命后崛起、二战后下跌，美国建国后崛起、二战后逐渐下降，中国清末开始下跌，直到建国、改革开放后重新上升——现在中美两条曲线交汇了，这就是修昔底德陷阱。

再看日本的历史：日本GDP占美国GDP的比重，反映了它的“赶超过程”。朝鲜战争后，日本制造业崛起，对美出口增加，GDP占比逐渐上升；美国从1968年开始和日本打贸易战，日本一边拖一边谈，经济还在发展，占比继续涨。1981年里根上台，有人说“日本在亚洲能遏制中国，要保护日本”，但里根说“不行，日本已经超过我们了，我们不是第一大经济体，一切都没意义”——于是1985年签了广场协议，逼着日元升值。之后日本犯了大错：货币政策过度宽松，发了大量日元，日本成了“全球最富”，GDP占比继续涨，但泡沫很快破裂，一路下跌，经历了“失去的30年”。现在日本GDP占美国的比重只有20%，和1970年差不多；日本人均GDP从8000美元涨到3万美元，但美国涨到了9万美元——日本的赶超，最终因为美国的打压，回到了原点。

中国GDP占美国的比重，改革开放前一直在低位，加入WTO后迅速上升，最近两年因为人民币汇率贬值略有下降。中美博弈，归根结底就是这根曲线：中国要让曲线往上走，美国要把曲线压下去。但中国和日本不一样，中国是大国，这一仗会打得极其激烈，而且是长期博弈。

中美经济结构也完全不同：美国制造业占GDP的比重从40%跌到25%左右，工业占全球的比重从26%跌到16%，贸易占全球的比重从32%跌到22%——美国的物质产业在下滑。但美国军事开支虽有下降，仍占全球32%（远超美国GDP占全球的40%），科研开支占全球31%，股市占全球40%——美国的强项在军事、科研、金融。

中国用购买力平价（PPP）计算，已经是世界最大经济体，超过美国了，美国对此很恐惧。从物质经济看，中国钢产量占全球55%以上，能源消耗、水泥占60%，煤占50%，铝占54%，镍占50%，铜占48%——中国是物质经济强国。贸易方面，2008年开始中国贸易占全球的比重超过美国，制造业进出口2万亿美元，美国制造业进口只有1.4万亿美元——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经济体。

2. 美国国内“恐慌”

理论上，这两个经济体应该能很好地互补：美国的科研、金融，中国的制造业，多好的组合？但就因为修昔底德陷阱，“中国超越美国”的念头深植在美国人心里，他们盯着不放，遏制感极强。

美国7月14日有篇重要文章，叫《中国冲击2.0》，两个著名教授写的。他们认为中国冲击1.0是制造业，全面超过美国；中国冲击2.0是科技，高端制造业全面替代，中国制造生态系统性超越，供应链中心化，而且在AI、量子、航空、太阳能等领域都在超越。文章说如果美国这次被超越，就没有第三次机会了，美国就完了——这篇文章在美国引起了巨大反响。

文章还举了例子：用学术论文的高频引用（高频引用才有价值）来看，中国科研论文总量超过美国，只是高频引用率还低；电池领域，中国占76%，美国只占6%；光纤通讯，中国占45%，美国占8%；常温超导（以前要-273℃超低温，现在能常温），中国领先；超级计算机，中国占36%，美国占17%——他们认为中国科研已经走在前面了。AI创新指数，美国77.9，中国接近60%；美国的十大科技企业，中国几乎都有对应企业：美国有OpenAI，中国有DeepSeek；美国有苹果，中国有华为；美国有波士顿动力机器人，中国有宇树科技——这种竞争态势，让美国更加焦虑。

我们一直说尊重联合国宪章，太平洋足够大，大家可以共同发展，但美国受修昔底德陷阱影响，不相信这套，认为挑战和争夺是必然的——所以我们必须有底线思维。

3. 全球金融撕裂和对立

我是经济学家，不懂打仗，但从经济金融角度看，俄乌战争给了我们很好的案例，能看到“极端政治下金融世界如何变化”，这就是我们的底线。

俄乌战争开始的第一天（2月22-23日），美欧就对俄罗斯实施制裁，包括冻结资产——这在以前是没有的，过去“冻结国家外汇”就等同于开战。俄罗斯其实有准备，提前把大量美元资产换成欧元，但还是没逃过3000亿资产被冻结；而且只要是俄罗斯人，个人和银行资产都会被冻。

更狠的是“二级制裁”，威胁极大，比如对印度加征关税就是二级制裁。俄乌战争里最大的变化是：传统金融规则不存在了——资产可以冻结，所有通道可以关闭，所有俄罗斯人和企业被禁止使用SWIFT（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讯协会）。

更重要的是，世界分成了两部分：我们把联合国对俄罗斯问题的投票国家分了组（按制裁、装备支持等项目），新加坡以上的西方国家（包括中国台湾地区）都支持制裁；下面的国家，包括中国、沙特、土耳其等发展中国家，几乎都不制裁。唯一例外是能源——很多西方国家嘴上说制裁，实际上还在买俄罗斯能源，这很无理，也很无耻。但世界分裂的趋势已经很明显了，不确定性急剧上升。

现在全球更不稳定，军事开支不断上升：90年代全球军事开支占GDP的2.4%左右，最近开始上升，一半以上国家的军事开支都在涨，因为不安全感在上升。所有这些变化，最终指向一个结果：世界的不确定性急剧上升。

世界经济论坛有个年度风险报告，我做了20年论坛董事，对这个报告很熟悉。2024年的报告出来后，我发现很有意思：十大风险里，只有经济衰退、通货膨胀、就业是经济相关的，剩下七条都不是经济风险；而且未来十年的十大风险，没有一条是经济风险，全是气候变化、资源多样性、移民、AI、网络安全、社会分化等等。我马上给论坛项目经理打电话：“我们是世界经济论坛，怎么报告里都不是经济风险？”他说：“没错，我们的研究表明，世界正在从‘经济主导’走向‘非经济主导’——地缘政治、政治、气候变化等因素的影响，已经超过了经济本身。”

这给我的印象特别深，我把它告诉大家，是因为这就是你们的外部环境——多少年来，我们都认为自己生活在“经济世界”里，全球化、低成本、高效率是基本原则，但这些都过去了。

今天我们生活在“政治不确定、地缘政治上升、科技风险上升、错误信息泛滥”的时代，传统的纯经济思维已经没用了。

这是各位企业家需要深思的：当你要快速反应、做决策时，先问问自己——这是传统的经济思维，还是面向未来的“政治+地缘政治”不确定思维？

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变化，正在发生；我们能做的，就是把它当成新约束，在约束下经营——这是对企业家最大的挑战，外部环境已经从根本上变了。 

* 出于阅读篇幅考虑，以下内容仅为演讲内容的第一部分，第二部分见“行动教育官网”下一次发文。

朱民：AI+时代，增长的3个新赛道、3个新动力 文章链接：http://www.xdjy100.com/news/548